从“无现金社会”到“去现金化”
另一组数据显示,北欧几个国家的现金流通量和现金使用频率都在下降(比如瑞典,如图4所示),成为为数不多的现金正在减少的发达经济体。这是否可以表明无现金社会距离我们越来越近呢?
“无现金社会”概念的由来
“无现金社会”(Cashless Society)当前的含义是指经济体中的金融交易不再使用纸币和硬币,现金完全退出经济体中的货币流通,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电子支付工具与手段,如电子转账(EFT)、银行卡等。
实际上,“无现金社会”的概念起源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美国。管理学家Bernardo Batiz-Lazo专门研究了“无现金社会”概念的起源与演变,研究表明咨询公司当时顺着工业自动化的逻辑,提出在银行业也要推行自动化和信息化,认为传统支付交易的处理能力已经过载,“无现金社会不仅可行,而且必要”。这个宏大叙事的概念固然有商业理念的冲击力,可在当时的含义基本等同于金融信息化。
“无现金社会”的背景是整个金融体系的数字化转型。经过几十年的演化,目前经济体中流通的广义货币(M2)大部分都已经数字化,现金在广义货币中的占比很小,比如我国现金在广义货币供给中的比例不足5%,美国和欧元区也只占10%左右。从总量结构来看,现金在货币中的重要性确实在降低。
支付工具多元化对现金的使用形成了一定的“挤出效应”,无现金交易越来越普遍。如图5所示,随着信息通讯技术的发展,信用卡、借记卡、支票等支付工具逐渐得到普及,尤其是数字经济的迅猛发展,使得非银行支付机构提供的在线支付获得了场景、客户和数据。非银行支付机构携带优势通过“二维码”等受理环境创新切入到零售支付场景,逐渐改变了公众的支付习惯,也为公众的日常支付提供了更多选择。据估计,美国2016年无现金交易规模高达6170亿美元,而瑞典等北欧国家几乎实现了日常支付无现金化。
现金的未来似乎充斥着左右互搏的力量。从绝对数量来衡量,现金在增长;从货币总量结构来衡量,现金在减少;从支付使用广泛性上看,现金占主要地位。但同时,现金的“市场”又面临多种非现金支付工具的挤压。从提出开始,一直有观点认为“无现金社会”的实现为时不远,但是历史已经证明并非如此。
废除现金理由并不充分
最近,以哈佛大学肯尼斯•罗格夫为代表的学者开始研究并提出“政府废除现金”的激进政策选项。总体来看,支持“废除现金”的理由主要有两大类:
第一类出于社会治理方面的考虑。认为现金会被用于偷税漏税、非法经济活动和恐怖主义融资,造成政府的管制困扰。
第二类出于货币政策方面的考虑。认为现金的存在会使得非常规货币政策无法顺畅地调节到负利率区间,造成“零利率下限”困扰。
但是兹事体大,需要我们仔细审视和考虑。以社会治理困扰为由提出废除现金难免有“因噎废食”的嫌疑。非法经济活动和诸如恐怖主义融资行为的反社会活动主要还是依赖电子化手段,包括金融科技支撑的反洗钱措施和KYC手段、拥有部分现金特点的电子支付工具。然而这些电子化手段更容易被应用于反社会活动中。
货币政策方面的考虑也需要仔细推敲。虽然低利率确实让央行的价格型政策工具施展空间收窄,但是全球央行也开发了一揽子非常规货币政策工具箱,负利率只是其中的一项工具。负利率政策作为一种非常时期的非常之举,除非经济陷入“长期增长停滞”,否则非常规货币政策终将需要逐步走向正常化,所以这也无法成为支撑废除现金的依据。
“去现金化”
为了分析和解释现金这种吊诡的形势,今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研究人员提出了一个新概念“去现金化”(de-cashing):注意到现金仍在被广泛使用,但是无现金交易也呈越来越重要的趋势。“去现金化”指的是现金逐渐退出流通领域,由可转让存款替代。可转让存款可以与现金进行平价、无限制的交换。电子货币也属于广义化的可转让存款,公众可以使用商业银行存款或者非银行支付机构里的备付金余额实现电子支付,省去了存取和携带现金的环节。“去现金化”不仅对社会公众生活有影响,也可能对宏观经济、货币政策、财政政策、国际收支等产生深远影响,其利弊需要进行仔细评估衡量。
在这个概念体系里,研究人员特别强调“去现金化”是一个随着经济发展的自然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是一项长期工作,政府和货币当局在这个过程中要加强研究和协调。
中央银行与现金
现金发行与流通管理一直是中央银行的重要职能。
现金是中央银行与社会公众之间唯一的直接交互方式。货币发行工作是中央银行的一项基本职责,流通中现金的管理直接关系到公众生活质量和切身利益。公众对商业银行或对私营机构的信任无法取代对中央银行的信任,现金是公众唯一可以使用的,由中央银行信用保障的主权货币。
现金是中央银行感知经济运行情况、调整货币政策的一项指标工具。现金的投放和回笼是中央银行的一项基本工作,在节假日等特殊时段现金投放和回笼会出现较大波动。从机理上看,现金发行增加会减少银行体系流动性(超额备付金),需要央行相应给予补充,由于现金发行和超额备付金都记在央行资产负债表中的基础货币项下,进而会导致央行资产负债表的“扩表”;节后现金回笼,会补充银行体系流动性,由此央行可以相应减少流动性投放,表现为央行资产负债表的“缩表”。这种剧烈变动需要配合其他货币政策工具的使用来对冲,保持货币金融环境的稳定。另外,通常在经济出现波动(比如金融危机)之前,出于预防性动机,公众会大幅增加现金持有量,这也会对中央银行的金融稳定工作带来预警效应。
现金对中央银行铸币税有贡献。现金是中央银行对非银行部门的无息负债,对应到资产端产生的收益属于传统“铸币税”的范畴,这部分收益对于保障中央银行运作和履行公共服务职能有支持作用。如图6所示,在我国、美国以及欧元区,现金在央行资产负债表的负债端的比重并不低,如果现金被银行存款或者非银行支付机构的备付金取代的话,“铸币税”收入也会遭受损失,可能不利于中央银行职能的履行。
现金完全被非银行支付服务或者其他电子支付方式(如私人加密数字货币)所取代,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初步来看,切断了央行和公众交互的唯一直接联系,中央银行对于货币金融运行的感知会钝化,铸币税收益也会有损失。公众无法获得主权货币的使用渠道,对普惠金融推进和金融稳定维护造成潜在威胁。对此,中央银行应该持审慎态度,进行前瞻性研究,让现金的未来满足经济发展和科技进步的自然需求,货币当局需要顺势而为。
现金的未来:“数字货币社会”?
实际上,因为担负着货币发行和流通管理职能,货币当局一直在关注现金发展趋势和货币体系数字化的问题。从最近披露的中央银行数字货币研究计划的情况来看,世界主要央行都在严肃关注数字货币的话题,尤其是深入研究中央银行发行的法定数字货币。